冷漠与温情:余华小说中的家庭伦理关系(3)

作者&投稿:函裕 (若有异议请与网页底部的电邮联系)
冷漠与温情:余华小说中的家庭伦理关系(1) -

冷漠与温情:余华小说中的家庭伦理关系(2) -

虚伪的作品:余华的“真实”宣言

1989年第5期的《上海文论》上,余华发表了第一篇带有宣言性质的长篇论文《虚伪的作品》。这篇论文不仅全面地总结了余华自《十八岁出门远行》以来的先锋创作历程,还就自己的先锋理念和叙事哲学进行了深刻的阐释。最为重要的是,余华激动地向我们描述了他前期创作的美学核心问题:“现在我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明白自己为何写作,我的所有努力都是为了更加接近真实。”

余华认为,所谓“虚伪”“是针对人们被日常生活围困的经验而言。这种经验使人们沦陷在缺乏想象的环境里,使人们对事物的判断总是实事求是地进行着。当有一天某个人说他在夜间看到书桌在屋内走动时,这种说法便使人感到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也不知从何时起,这种经验只对实际的事物负责,它越来越疏远精神的本质。于是真实的含义被曲解也就在所难免。由于长久以来过于科学地理解真实,真实似乎只对早餐这类事物有意义,而对深夜月光下某个人叙述的死人复活故事,真实在翌日清晨对它的回避总是毫不犹豫。因此我们的文学只能在缺乏想象的茅屋里度日如年。在有人以新闻记者眼中的真实,来要求作家眼中的真实时,人们的广泛拥护也就理所当然了。而我们也因此无法期待文学会出现奇迹。”无论是走动的书桌、死人复活,还是后文史铁生那瓶盖拧紧的药瓶里自动跳出来的药片,余华选取这些“不可思议和难以置信”的事件,其矛头的根本指向,都是“新闻记者眼中的真实”,“我们的悲剧在于无法相信”。

值得注意的是,“新闻记者眼中的真实”,却至少具备两个层面的含义:第一,它代表了“一些大众的经验”,或者“现状世界提供给我的秩序和逻辑”,这类新闻如国内国际政治新闻,表面上是对事实的客观记录,内里充溢着意识形态的影响,它可以说是想象力的死敌,不允许有想象的空间;第二,它代表了能够被科学和逻辑赋予其发生可能性的事实,这类挑战可能性边界的新闻,基本上都带有“奇闻轶事”的色彩,比如某些社会新闻和花边新闻,甚至包括为大众长久吐槽的《走近科学》,它们需要不断地发掘新闻点对日常生活经验予以刺激,以不择手段地引起读者的关注为其最终目的。也就是说,新闻记者眼中的真实,同时具备维护现实秩序以及刺激现实秩序这两个互相冲突而又并行不悖的层面;对于第二个层面而言,走动的书桌或者死人复活当然需要被排除在“真实性”之外,但它并不拒绝光天化日的抢劫,或者亲人之间的残杀。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十八岁出门远行》,其素材来源正是一则令人瞠目结舌的新闻报道,余华的处理并没有在“荒诞”或者“难以置信”的意义上,赋予这份素材更多的内容。

余华的激动,使得他毫不犹豫地对两个层面同时做出猛烈的批判,但在随后的陈述中,“新闻真实”的双重层面,却使得余华的观点暧昧不清。当余华描述大众经验对一条街道所下的结论时,他的批判对象已经悄悄地退回到了“新闻真实”的第一个层面上;换言之,余华要做的,不过是颠覆成为真理的衰老经验,发掘出可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事实。“当我们抛弃对事实做出结论的企图,那么已有的经验就不再牢不可破。我们开始发现自身的肤浅来自经验的局限。” 艾萨克辛格哥哥的告诫,也只是说不要轻易对事物给出明确的看法,但并没有也不可能让我们依据自己的精神与想象捏造“真相”。即便将“大众经验”扩展到“现实世界的秩序”,也没有办法帮助余华在理论上迈进一步,因为逻辑也同时具有生活逻辑和客观逻辑两个层次。当我们对亲人之间的残杀报以“不可能”的态度时,我们说的并非“这件事根本不可能发生”,而是“我不相信这是真的”,这是生活逻辑对于客观逻辑不负责任的否定,但客观逻辑还是坚挺地存在着的。余华本人也承认,“《现实一种》作为一部文学作品已经很残忍了,但是与现实中的某些事情相比,还根本算不了什么。” 从这个意义上讲,“大众经验”、“现实秩序”、“生活逻辑”,这些“既有真实”才是余华火力的最终指向。先前大张旗鼓的激越,也许只是某种扫除思想障碍的叙述策略。

“人类文明为我们提供了一整套秩序,我们置身其中是否感到安全?对安全的责问是怀疑的开始。”这里余华明确地澄清了他要颠覆的真正对象,那就是现实秩序。随后他又进一步对此予以肯定:“从《十八岁出门远行》到《现实一种》时期的作品,其结构大体是对事实框架的模仿,情节段之间的关系基本上是递进、连接的关系,它们之间具有某种现实的必然性。但是那时期作品体现我有关世界结构的一个重要标志,便是对常理的破坏。简单的说法是,常理认为不可能的,在我作品里是坚实的事实;而常理认为可能的,在我那里无法出现。导致这种破坏的原因首先是对常理的怀疑。很多事实已经表明,常理并非像它自我标榜的那样,总是真理在握。我感到世界有其自身的规律,世界并非总在常理推断之中。”“事实上到《现实一种》为止,我有关真实的思考只是对常识的怀疑。也就是说,当我不再相信有关现实生活的常识时,这种怀疑便导致我对另一部分现实的重视,从而直接诱发了我有关混乱和暴力的极端化想法。”

面对现实秩序,余华对暴力的选取理所当然:“暴力因为其形式充满激情,它的力量源自于人内心的渴望,所以它使我心醉神迷。”“在暴力和混乱面前,文明只是一个口号,秩序成为了装饰。”余华自己对于选择暴力动因的描述,也印证了前文对于这一问题的思考:余华的欲望,促使他对自己笔下的人物施加暴力,由此那些可怜的人物全部以“本我”的形式在文本中纵欲,而纵欲又表现为赤裸裸的暴力。在文本中,欲望和暴力摧毁的是血缘联系;跳出文本,余华真正的靶子乃至眼中钉,则是血缘联系背后的日常经验。

所以,日常经验/现实秩序与血缘联系的紧密联系,使得“冷漠”对于经验/秩序的腐蚀并不令人大惊小怪;而打破血缘联系、重新组建家庭,与构建“内心真实”的类似意义,则使得“温情”成为余华对于自己“内心真实”心满意足的评语。日常经验冷酷无情,“内心真实”其乐融融,余华对于“现实一种”的书写,不但从客观事实上展示了日常经验的不堪一击,而且还从主观感情上呈现出得意洋洋的胜者姿态,从而获取读者对于“内心真实”的更多认同——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余华将家庭伦理关系浓缩为“冷漠/温情”的二元对立的全部真相。

在这一层面上,柯勒律治对待“真实”的观点与余华颇为相似。柯勒律治同样对匍匐摹写的姿态嗤之以鼻:“如果与自然只有相似,没有差异的约束,结果就会让人厌烦,相似的地方越多,越让人难以忍受。为什么蜡像令人不快呢?因为在这种模仿自然的东西里,找不到我们所期待的运动和生命,那些毫发毕现的虚假细节曾经激起我们的兴趣,现在却突然让我们感到离真实更远了。你本以为会看到真实,结果却大失所望,非常不快,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余华在文学观念层面的建树,无法掩饰他在具体写作上的苍白。余华并没有像卡夫卡一样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汪洋大盗”,卡夫卡能够为我们呈现出《变形记》,而余华则注定只能写出《现实一种》。终于,余华也并不满足于仅仅在大众经验之外的广阔天地中大有作为,这块已经开辟出来的处女地虽然并不狭小,但面对日常经验的宽广,也不得不望洋兴叹。膨胀的野心,促使余华毫不犹豫地选择对现实经验进行重新书写——这无疑是一次冒险,然而这次冒险也势在必行:假如创作一直游历在现实秩序之外自说自话,“内心真实”的建构又如何谈得上完满?然而,这一冒险,却最终导致了余华反抗行为的全面溃败,“内心真实”本不充分的胜利果实也由此一点一点丧失殆尽。从“真实”的层面而言,余华向“传统”的“回归”,其实从一开始就蕴涵了深刻的必然性;在其对家庭伦理关系的描写中,余华的“妥协”便表现在恢复了血缘联系与家庭关系的结合资格,并将“温情”逐渐归还给了血缘联系。

下一篇起,我们就开始谈谈,为什么在我看来,《在细雨中呼喊》才是余华出道即巅峰的长篇作品,而《活着》和《许三观卖血记》,都不由自主地走向了余华自己的反面。

(未完待续)

冷漠与温情:余华小说中的家庭伦理关系(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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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叫淑容和老卫的小说
答:淑容和老卫的小说是《活着》。《活着》是余华的一部代表作品,通过讲述主人公淑容和老卫在苦难中的挣扎与坚持,展现了生命的坚韧与意义。淑容和老卫是小说中的核心人物,他们的经历充满了悲剧与温情,是余华笔下对人性与命运的深刻描绘。淑容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传统女性形象,她善良、坚韧,面对生活中的...

关于家庭的电影推荐?
答:以下是几部关于家庭的电影推荐:《活着》:由余华小说改编的电影,讲述了中国农民在20世纪中期的苦难经历和家庭生活。《家和万事兴》:讲述了一个大家庭因为儿子的婚姻问题而产生的一系列家庭问题和矛盾,最终通过沟通和理解而得到解决的故事。《人民的名义》:改编自周梅森的小说,讲述了一个检察官和一位...

如何看待余华的《活着》?
答:一、亲人之间的感情缺失、酿造了冤冤相报的悲剧 余华把故事背景设定在一个家庭中,人们常说亲兄弟明算帐,但是亲兄弟之间报仇到性命丢失还是少之又少的。悲剧看似从四岁的皮皮摔死堂弟开始,其实,这个家庭本就没有了温情。情感丧失已久,皮皮不过是使矛盾显化而已。小说开头就是母亲的抱怨,阴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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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小说《活着》中涉及到的命运与现实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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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小说《活着》中徐家的落魄史是什么样的呢?
答:因此,从无意识层面理解,福贵为本我、自我和超我而活。在不同的人生阶段,福贵都很好地处理了本我、自我和超我的关系,有苦难但无矛盾、不冲突,“很少与社会、历史构成意识形态上的冲突,也很少与邻里之间产生伦理道德的冲突”,得到了内心的平衡,“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对善和恶一视同仁,用...

如何理解余华小说《活着》中的人物?
答:一、亲人之间的感情缺失、酿造了冤冤相报的悲剧 余华把故事背景设定在一个家庭中,人们常说亲兄弟明算帐,但是亲兄弟之间报仇到性命丢失还是少之又少的。悲剧看似从四岁的皮皮摔死堂弟开始,其实,这个家庭本就没有了温情。情感丧失已久,皮皮不过是使矛盾显化而已。小说开头就是母亲的抱怨,阴雨天,...

作家余华的小说《活着》中描述徐家的新希望是什么样的呢?
答:小说开篇直达十年前的场景,当下“我”和福贵的境况却不得而知,像是凭空消失,而作者为何不提及说明,引人遐想。故事讲完了,徐家人只剩下年迈的福贵,而那也是十年前的事。十年中,福贵可能已经离世、也可能继续活着,“我”在得知福贵的故事之后可能活得更好、可能过得更糟糕,作者留下了空白。

余华最好的三部小说
答:3、《许三观卖血记》本书以博大的温情描绘了磨难中的人生,以激烈的故事形式表达了人在面对厄运时求生的欲望。小说中平凡的小人物挣扎于浮沉的时代,用他们并不厚实的臂膀不断拍打出激荡的浪花,观望着模糊的前路。而其间的苦难与悲情却又清晰可见,平凡之家的悲剧喜剧在余华细腻的笔触下显得可笑而又可怜...

余华小说《活着》的叙述视角中与之前的小说中存在哪些差异性?_百度...
答:其次, 在余华小说《活着》中第一人称是在所有叙述视角中最能表达情感及个性色彩的叙事方式, 其中主人公将自己的亲身经历讲述出来, 使得小说中的语言更加真真是自然, 继而表达出最真挚的情感及内涵, 并且能够激发读者的情感共鸣。在小说中富贵的讲述能够将人们代入小说之中, 并将自己作为与富贵同样经历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