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与吐蕃两百年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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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与吐蕃两百年战争

大唐最激烈、最残酷、也是最持久的战争,不在北方草原,也不在东北高句丽,更不在万里西域,而是大唐与高原霸主吐蕃的较量。大唐这个中央帝国遭遇了秦汉以来的新问题,即高原问题。

秦朝的主要问题,是中原的内部整合,就是建立一个统一的中央帝国。

西汉的主要问题,是草原的竞争博弈,就是如何打败匈奴这个草原霸主。

东汉的主要问题,是胡汉融合的矛盾,就是中原文明如何吸纳草原文明。

前两个问题成功解决了。但第三个问题,中央帝国始终解决不了。所以,中原与草原之间,只能在历史长河中相互竞争、相互融合;中原与草原的矛盾,贯穿于整部中国历史。

南北分治的过程中,胡汉矛盾的问题被北周初步解决,于是中原重归一统。隋朝以后,天下再次遭遇分裂。但是,大唐只用八年时间就重新统一天下。原因就是胡汉融合的趋势性问题已经解决,余下就是简单粗暴的战争手段。

但是,隋唐之际真得很复杂。因为一连串的问题集中爆发,魏晋南北朝以来的百年分裂问题、草原和中原的竞争博弈问题、东北和西南的边缘崛起问题,以及再次经略西域的问题。然而,这些还都是老问题,前代的秦汉帝国都要面对过这些问题,而且也提供了可效仿的解决方案。吐蕃则是一个新问题,大唐遭遇了高原问题。对于这个问题,历史没有提供解决方案,大唐也没有创造解决方案。所以,大唐与吐蕃之间只能用刀剑说话。而这一番说话,一直说了两百多年。自唐武德六年,即公元623年,到大唐灭亡,即公元907年,大唐与吐蕃之间一直是刀枪见血、白骨森森。即便吐蕃帝国灭亡,大唐仍旧在这个问题上焦头烂额。

春秋韬略满满、战国纵横捭阖、汉匈大开大合、三国诡计博弈。但是,面对大唐与吐蕃的两百年战争,这些历史传奇可能都要逊色下来。唐与吐蕃两百年的战争,难以面面俱到,所以这里只能择其梗概、点起精彩。

01.白骨无人收的青海头,薛仁贵名将低头、娄御史文官称雄

青藏高原物质贫乏,支撑不起一个庞大帝国。所以,吐蕃要生存,就必然向周边富庶地区吸血殖民。于是,吐蕃帝国以安多藏区为重心跳板,攻略大唐的青海道。青海道,比邻安多藏区,向北可通西域、向东可就河西。所以,在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之后,吐蕃率先在青海道挑起战事。

青海道,与河西走廊基本平行,位于祁连山南麓。这里就是吐谷浑汗国所在的河湟谷地。吐蕃攻略大唐藩属国吐谷浑,大唐立即出兵应战,而且名将薛仁贵亲自领兵。

公元670年,薛仁贵率十万唐军西征吐蕃,爆发了大非川之战。薛仁贵先锋出击,连战连捷、快速推进到乌海地区(今青海玛多县境内)。但是,吐蕃却以二十万大军猛攻唐军后方辎重所在的郭待封所部。唐军辎重尽毁,薛仁贵只能从乌海撤向大非川。而吐蕃则集中四十万大军追歼唐军。此次西征,名将薛仁贵顿首大非川,所率大唐战甲全军覆没。

公元678年,中书令李敬玄挂帅出征,差点儿又一次搞得全军覆没。还好,部将黑齿常之率五百敢死队从后方猛攻吐蕃大军,挽救了覆没的败局。

公元681年,黑齿常之奉命出击,取得良非川大捷。公元682年,出使吐蕃的监察御史娄师德临危受命,迎战进犯河源的吐蕃大军,八战八捷,在白水涧痛歼吐蕃大军。此后,黑齿常之和娄师德驻军河湟地区,抵御吐蕃。

02.大唐安西四镇,女皇武则天死不抛弃

吐蕃进攻青海道的目的,一个是直接在河湟谷地和河西走廊就地抢劫;一个是利用青海道夺取西域等城邦属国。薛仁贵战败大非川之后,吐蕃就已经实现了从青海道向西域投送力量,并且直接迫使大唐放弃安西四镇。武则天执政后,大唐势要夺回安西四镇。于是,大唐与吐蕃展开了西域争夺战。

先是,公元689年的寅识迦河之战,右相韦待价统领三十六总管讨伐西域的吐蕃军队。在寅识迦河(约在新疆霍城西)交战中,大唐战败,伤亡惨重。

再是,公元692年的收复安西四镇之战,王孝杰领兵再伐西域的吐蕃大军,大唐取得全胜战绩,一举收复了龟兹、于阗、疏勒和碎叶四镇。

后是,公元696年的素罗汉山之战,吐蕃宰相伦钦陵亲率大军进攻洮州(今甘肃临潭),以阻断大唐与西域的联系。此战,大唐的两大名将王孝杰和娄师德共同领兵,却共同战败,损兵十余万。

此战后,宰相狄仁杰上书武则天,建议放弃安西四镇,因为“远戍劳人、百姓虚敝”。

如臣所见,请捐四镇以肥中国,罢安东以实辽西,省军费于远方,并甲兵于塞上,则恒、代之镇重,而边州之备实矣。

但是,武则天就俩字:不准,于是大唐继续与吐蕃死扛。武则天虽然女皇临朝,但其战略眼光并不差于唐太宗和唐高宗。

转机出现在公元699年,吐蕃爆发内乱,宰相伦钦陵被杀,其宗族部曲投降唐朝。于是,武则天再次启用娄师德负责招降吐蕃降众。之后,大唐将战线推进至河湟地区,与吐蕃展开激烈较量。

03.吐蕃挺进河西陇右,张守珪城头饮酒退敌

吐蕃帝国一手插向安西四镇、一手插向河湟谷地。在唐玄宗时期,吐蕃帝国又把手插向大唐腹地,争夺河西和陇右地区。

公元714年,吐蕃十万大军进攻甘肃临洮等地,唐玄宗组织者反击,收复九曲之地,并建立陇右节度大使,以巩固对吐蕃的防线。

公元726年,吐蕃突袭瓜州(今甘肃安西县东南),并生擒瓜州刺史田献元;公元727年,吐蕃进攻安西,并联络东突厥以合攻大唐。唐河西节度使王君㚟在设伏途中遭遇回纥骑兵,兵败身死。

连续两年时间,吐蕃帝国长途奔袭,来回扫荡于河西腹地,威震大唐。为挽回河西颓势,唐朝任命张守珪为瓜州刺史经略河西。张守珪到瓜州办的第一件事,就是重修被吐蕃毁坏的瓜州城。但是,修城工作刚开始,吐蕃大军便兵临瓜州城下。张守珪并没有重蹈前任瓜州刺史被俘的覆辙,而是在城头摆设酒宴,与士兵一同饮酒作乐。吐蕃军队认为唐军有备,于是立即撤退。“外强中干”的瓜州唐军,例行公事地掩杀追击,共同演好了这场空城计。之后,张守珪以瓜州为基础,收复百姓、振兴经济,将大唐的势力定死在河西。同时,唐朝将瓜州刺史升格为瓜州都督府。

04.吐蕃自毁长城,开元盛世爆发了强大国力

吐蕃名将悉诺逻恭禄,率领吐蕃铁骑,东出河西、南扫陇右,真正让唐帝国领教了高原铁骑的厉害。但是,自古名将鲜善终。唐河西节度使萧嵩派间谍潜入吐蕃,制造谣言,称悉诺逻恭禄准备叛国降唐。于是,吐蕃赞普自毁长城,诛杀悉诺逻恭禄,导致吐蕃军队在河西陇右地区的战斗力跳水下降。

而此时,唐玄宗以来的开元盛世已经成形,大唐国力进入巅峰时代。

公元728年,唐玄宗开始组织对吐蕃的全面反击战,张守珪、张忠亮和杜宾客等封疆大吏,率军挺进青海道,接连取得大捷。

这一过程中,最惨烈的战争就是石堡城之战。这个小城堡位于今天的青海省湟源县石城山,三面绝壁、仅通一条小路。城中吐蕃守军不到五百人,其战略位置并不十分重要。所以,王忠嗣等前线将军不主张强攻堡垒。但是,玄宗皇帝却一定要拔掉这个堡垒,于是围绕石堡城,唐朝大军与吐蕃军队展开了反复争夺。

公元729年,唐军奇袭得手,占据石堡城;公元741年,吐蕃四十万大军出兵青海道,夺回石堡城;公元743年,唐军反击获胜,兵临石堡城下,强攻损兵却未能拿下;公元749年,唐将哥舒翰领兵再攻石堡城,数次强攻、损兵折将,才拿下石堡城。为了石堡城要塞,唐军前后损兵数万人。

唐军在青海道所向披靡之时,西域也迎来了捷报。

吐蕃染指西域,一条道路是占领河湟谷地,从青海道进入西域;另一个条道路是穿越喀喇昆仑山的红其拉甫山口,进入西域。但是,帕米尔高原喀喇昆仑山南段,这条路不仅不好走,而且有小勃律国挡在这里。所以,吐蕃一直在河湟谷地和河西之地做文章,既可就地掠夺和放牧,又可坦途西域、震慑大唐。但是,当青海道被唐朝封死之后,吐蕃就把目光投向了小勃律。于是,吐蕃帝国与大唐帝国就开始了小勃律争夺战。

小勃律也是要塞,其险要程度不次于石堡城,而且战略位置极为关键。吐蕃占据小勃律通道,就可兵出西域;大唐占据小勃律通道,就可封死吐蕃。此战,大唐打得极为漂亮。唐安西都护府副都护高仙芝,率一万唐军从安西都护府(今新疆库车)出发,沿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长途奔袭,至葱岭后穿越帕米尔高原的红其拉甫山口,进入今天的阿富汗境内,而后三道分兵迂回至吐蕃境内再汇合,然后突然袭击吐蕃要塞连云堡(今阿富汗东北部)。扫荡完吐蕃军队后,唐军迂回至小勃律首都阿奴越城,俘其国王及王后。

大唐与吐蕃的战争,要比汉匈战争更大气,因为其战场更宏阔,以整个草原和西域为战场,还因为其长途行军、迂回奔袭,比汉军更深入、更曲折、更艰险。战场取胜,将军很重要,但是能耐如此苦战的大唐士兵更重要。

05.安史之乱,大唐与吐蕃较量的至暗时刻

安史之乱爆发后,大唐国力跳水下降,帝国边界全面收缩。而吐蕃则趁势崛起,不仅控制西域,而且占领了青海、河西、陇右等地区。同时,在西南联络南诏进入四川,对大唐实施战略大包围。甚至,吐蕃军队开进关中、占领长安。

公元763年,吐蕃组织吐谷浑、党项、氐、羌等胡族联军二十万,跨过渭水、攻入长安,并为大唐拥立了一个傀儡皇帝李承宏。老将郭子仪临危受命,在关中平原组织帝国保卫战。无奈手中无兵,只能四处击鼓、虚插旌旗,以疑兵吐蕃。吐蕃占据长安十五日后,仓皇撤退。各地唐军勤王之师抵达后,吐蕃退出关中。

公元764年,唐将仆固怀恩被逼造反,引吐蕃、回纥联军进攻长安。老将军郭子仪继续组织帝国保卫战。但是,仍旧是前一年的问题,就是名将手中无兵。郭子仪只能以少量兵力,在长安周边与吐蕃军队耀武对峙,继续施展疑兵之计。河西节度使所部五千唐军强攻仆固怀恩的根据地灵州,导致仆固怀恩率先撤围长安、回防灵州。灵州唐军伤亡过半,却瓦解了吐蕃联军对长安的包围。

公元765年,在仆固怀恩地引导下,吐蕃、回纥、党项、吐谷浑等多部胡人联军,分三路再次兵向长安。唐代宗御驾亲征,大唐再次组织帝国保卫战。但是,此战还是老将郭子仪铁肩担道义。

唐太宗李世民亲赴渭水河畔,以六骑直面突厥大军,大骂突厥可汗无信。而郭子仪则是直入虎穴,率数骑直入回纥军营,“免胄释甲投枪而进”,大喝一声:令公来也。回纥酋长大呼:果吾父也,纷纷下马跪拜。烛之武晓以利害而退秦师,郭子仪威慑胡子而退回纥。这就是老将神威。

虽然郭子仪和唐王朝实现了帝国保卫战的胜利,没有再上演一次五胡乱华。但是,吐蕃帝国以河湟、河西和陇右为跳板,频繁攻击已经残破非常的大唐帝国。大唐之只能勉强招架,彻底丧失了对吐蕃的主动权。

吐蕃与大唐的四川较量,主要是由名将李晟和韦皋担当的。公元779年,李晟入蜀,歼灭吐蕃、南诏联军八九万人,打灭了吐蕃在四川的嚣张气焰。公元789年、公元792年和公元801年,剑南节度使韦皋接连出击盘踞四川的吐蕃军队,焚毁坞堡一百五十余座、歼敌万余、俘虏六千,受降三千余户。

四川较量很重要,它不仅打消了了吐蕃对四川这个粮仓的觊觎,而且消耗了吐蕃的国力,为大唐与吐蕃较量的至暗时刻带来了一丝光芒。

06.吐蕃这个高原帝国的辉煌,成为历史

公元790年,吐蕃先后攻占北庭都护府和西域重镇西州,导致大唐与西域的联系中断。而河湟与河西之地,也尽入吐蕃的控制之下。晚唐诗人司空图的《河湟有感》,道尽了大唐的无限悲歌:

一自萧关起战尘,河湟隔断异乡春。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但是,吐蕃与大唐的连年交战,也耗尽了国力。安史之乱后,吐蕃攻势逼人、大唐勉强招架,但是崛起的回鹘帝国却代替大唐,在河西与吐蕃继续较量。所以,公元820年后,吐蕃也开始走下坡路。回鹘帝国瓦解后,甘州回鹘开始迁徙到河西一带。

是时,吐蕃已陷河西、陇右,乃以回鹘散处之。

回鹘帝国解体,大唐帝国残破,吐蕃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但是,历史的吊诡之处,就在于:敌人强大的时候你也强大,敌人破败的时候你也破败。

没过多久,吐蕃赞普朗达玛被杀。吐蕃内乱一发不可收,从贵族集团与僧人集团的激战,到整个吐蕃帝国的群雄激战,吐蕃这个高原帝国也走到了至暗时刻。

同时,甘州回鹘趁机崛起,张义潮发动河西起义,举十一州归唐。河西形势的翻天变化,彻底封死了吐蕃吸血大唐的东方主动脉。而另一支回鹘部落进入西域,赶走了西域的吐蕃势力。于是,吐蕃这个高原帝国,在内部失去信仰支撑,在外部失去力量支撑,它不仅走向了末日,而且很难再有崛起的机会。

大唐后期虽然勉强恢复了对西域的管辖,但是国力已经羸弱不堪,进取心也大不如前。其原因就是自安史之乱以来的节度使问题。

节度使,是大唐的一剂强心药,但也是大唐难以戒掉的慢性鸦片。因为节度使是盛唐创造的新物种。吐蕃帝国,比草原霸主突厥和东北小霸高句丽更强。因为吐蕃这个高原帝国有自己的独特性。这些深层问题,将在安史之乱后逐一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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