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死了

作者&投稿:坚诚 (若有异议请与网页底部的电邮联系)


二狗死了。三叔为他体体面面办了丧事。

二哥是夜里给三叔拉货,出车祸死的。那晚和二狗同去的,还有孙富。二狗一死,孙富也不见了。

二狗死了是大事儿,村里传的沸沸扬扬的。至于孙富不见了,不见就不见了吧,工地上来来回回的人,你来了他走了很正常。

三叔是建筑工地的包工头,经常拖欠农民工的工钱, 这样有的民工干上三两个月,拿不到一分钱,就甩手不干到别处找活去了。所以工地上少了一个孙富,就像少了一袋水泥或者一捆钢筋,很少有人关注。有的民工蹲在地上吃饭时,也会有意无意的提起孙富。但立马遭到同伴的呛白:关你什么事儿?吃你的饭,干你的活,孙富是你家什么人?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孙富再也没人提起了。工地上依旧干的热火朝天,三叔照样风风火火到处跑。



我就是二狗 。按照三叔的吩咐,二狗我已经死了几个月了。我现在虽然躲在城市的出租屋里。可我哪也不能去。村里三叔已经给我消户,我已经死了。如果说还喘口气,也只是行尸走肉。

父母双亡后。 还是单身的三叔就成了我唯一的亲人。他供我吃喝,供我念书。可我不争气,一看书就发昏想睡觉。后来三叔成了包工头,干脆我不念书了,跟着三叔在工地上干活。三叔象亲儿子一样待我,教会我开三轮,还为我张罗着找对象成了家。我的事,都是三叔做主。

我开着三轮给工地拉材料,工地上的民工大部分跟我惯熟。民工弟兄有什么捎卖的东西,我都来者不拒。我最要好的兄弟,是一个叫孙富的民工。他跟我的经历有点相似,都是父母双亡孤苦伶仃,不同的是我有一个父亲一样的三叔。孙富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搬砖和泥扛水泥。

一天累哼哼干下来,我常常叫上孙富到附近一家小酒馆里喝酒。我到外地拉货也喜欢叫上孙富跟车。我只需给三叔打个电话应一声,三叔一句”屁大的事也跟我说。行了,一路上操点心”,然后孙富就兴冲冲上了我的三轮,这一天不用在工地上搬砖和泥了,工钱一分都不少。



孙富经常跟我外出拉货,慢慢地也学会了开三轮。其实这农用车没什么难的,开上几回就轻车熟路无师自通了。我开车到大马路上车少时,孙富就凑我跟前想练练手,当然重车我还是不太放心,空车时让他过过瘾也未尝不可。

那晚,我和孙富正在小酒馆里喝酒,三叔突然打来电话说有一批急需的钢筋,让我连夜从外地拉回来第二天工地上等着用了。还在三叮嘱晚上开夜车犯困,让我最好叫上孙富和我一起去,三叔想在我前头了,他知道我和孙富的关系最好。

车到目的地后,早有人候在哪里,众人七手八脚把一捆捆钢筋装车,然后合上马槽。我驾车,孙富坐在副驾位上,货车走大路,突突突地往前开着,明晃晃的车灯在路前方不停快速往前移。车到偏僻的乡村公路,孙富提出来他想过过车瘾。要在平时重车我绝不会让孙富开。可今夜我因为酒劲还没有完全过去,头脑晕晕乎乎的。所以鬼使神差地我就和孙富互换了位置。孙富开车突突突慢慢加速往前走,我则一头栽在副驾驶位子上,很快就呼呼地打起了鼾声。

三轮车剧烈的冲撞,把我从梦中惊醒。我努力睁开迷迷糊糊的睡眼,这是哪里?车怎么停下来了?

我推了一下爬在方向盘上的孙富,嘴里骂了一句脏话,以为他也醉倒了。但是孙富象死猪一样一点也没反应。我慌了,赶紧打开随身带的手电,把孙富的脸搬过来仔细一看,孙富满脸血污,半夜里非常恐怖。我顾不得害怕,翻开他的眼皮,已经没有黑眼珠了。再摸一摸鼻孔,早就凉了。

我惊出一声冷汗,小酒馆里喝得酒完全清醒了。战战兢兢跳下驾驶台,提着手电往前一看,只见三轮车车头重重地撞在一根废弃的水泥杆上。水泥杆已经有些倾斜,在夜风月下,象一个幽灵一样让人心生恐惧。

我忍着剧痛,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几乎是带着哭腔给三叔打了电话。三叔显然正在做着好梦,电话里骂骂咧咧的 。

”半夜也不让人睡个好觉,你这个扑丧货,说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路上……出了车祸,孙富他……他……”

”说呀,孙富到底咋了?……你说什么?死了?你……你守在哪里,我马上就到。”

很快,三叔骑着摩托连夜赶了过来。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三叔过来后不慌不忙,先看了看还在驾驶座上的孙富,确认没气了,然后递过一条毛巾,让我把身上脸上的血迹尽量擦干,麻利地拿过一个大麻袋,低吼一声叫我给他搭把手。我们两个人一个抬身子,一个搬腿把软塌塌的孙富先平放在地下,然后三叔叫我打开麻袋口,三叔搬起身子推送,很快孙富的尸体就严严实实装进了麻袋里。三叔扎紧口,象扛一头猪一样把孙富扔到车厢。再跳上车,一捆捆钢筋压上去。三叔试着发动三轮车,没什么大碍可以照常开。然后三叔把摩托也放到车厢上面。一切停当后,三叔一声吼叫”上车”,然后自己开上三轮车,突突突开回家里。

乘着月色,三叔和我先把摩托车放下来,然后把那个装着孙富的麻袋抬下来,抬进院里的小厨房。

这个时候,我的老婆兰香早就在家里坐卧不安,三叔简单把事情经过一说,兰香惊恐万分地捂着嘴,眼睛却象一把剑一样射向我。我则低着头,一副罪该万死的样子。兰香颤抖着嘴唇眼巴巴望着三叔,这个时候三叔依然是全家的主心骨。三叔点着一支烟,坐在哪里一声不吭地苦思冥想,空气死一般寂静,时钟一声一声敲击着。突然,三叔把烟屁股奋力往地上一丢,用力地把烟头踩灭。这是三叔的习惯动作,当他把烟头一扔,我和兰香就知道,三叔有办法了。

三叔抬眼死死地盯着我,看得我心里阵阵发毛。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二狗,听好了,你已经死了,明天就下葬!”

就在我和兰香愕然之际,三叔已经拨通了做丧葬生意的兰香他哥的电话,让他连夜送过一口棺材来,并让我坐大舅哥的车从村里立刻消失。他已经为我在城郊结合部选好一处独孤院。那是以前三叔的相好留下的破房子,已经闲置好几年了。三叔让我一天到晚待在里边,他会安排人定时给我送吃喝的。



二狗死了,顶替真正死了的孙富。听说兰香那天哭得死去活来的,我的心里不由得骂了一句:”贱货!我还在这里喘气呢。怎么 ,这才离开几天,真咒我死,谁会占了那半个床位?”骂归骂,你别说,现在我最想的人,就是兰香了。

二狗死了,二狗真死了。我一个人躺在空空的房子里,望着昏暗的屋顶胡思乱想。一会儿我是真死的孙富,一会儿我是替死的二狗,就这样恍恍惚惚睡着了。

死了的二狗,魂在夜里游走,他不放心独守空房的兰香。轻飘飘一眨眼就溜进自家小院。久别胜新婚,兰香屋里的灯还亮着,我欣喜若狂,准备进屋和兰香温存一番。谁料一个熟悉的身影先我一步走进小屋,看背影有点象三叔,我不敢确定,就趴在窗户跟偷听。

屋里的灯熄灭了,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兰香和三叔,他们俩,我最亲的人 ,怎么可能?

”你们这对狗男女,看我不拿刀剁了你们!”

我大喊一声,原来是一场噩梦。



三叔隔三差五,给我送来纯净水方便面火腿肠鸡蛋挂面等,房里有电炉子方便用火加热。知道我烦闷还带过来烟酒。我每天就是看手机打发日子。有时也一个人喝梦酒。喝着喝着我就想到以前在小酒馆里和孙富一起喝酒的情形。我顺手又拿过来一个酒杯斟满,搁在我正对面,然后端起自己满满的一杯酒与之相碰。满满两杯酒一碰溢出来酒洒在桌上,我就说我洒了酒认罚然后一干二净,我又对着对面孙富的杯子说你也洒酒了你也得罚一杯,然后我端起他的酒杯一饮而尽。我又把两个杯子都倒满酒,端起酒杯看着对面,好像孙富就坐我对面一声不吭,我说兄弟,咱俩都死了,不管真死还是假死,为这咱哥俩都死了猛猛地干上一杯,你看咋样?然后自顾自碰杯,一干而净。又拿过对面的酒杯,含含糊糊说二狗干了,孙富怎么还没干,然后也是一干而净。一瓶酒见底,我又开了一瓶,正准备起身倒酒,突然身子一歪,头一挨桌边就云里雾里不知去向了。

三叔依旧那么忙,忙得我手机上跟他一开口,他一看立马就压了。至于兰香,她家里没手机,我也不敢给她家里打电话。二狗死了,死了的二狗怎么能说话?

有一天雨天,看着天黑下来了,路上很少见到行人,我突然有种想出去转转的冲动。于是头上披了一件三叔以前的旧衣服,把自己头蒙起来就出门了,我有意识地往电线杆上看,借着路灯扫着那些花花绿绿的小广告,一根,两根……在第三根电线杆上,赫然贴着一张寻人启事,我看着上面那个被雨打湿的头像,心里有恐惧,也有怜悯,一股莫名的心酸在我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趁人不注意,我把那张寻人启事撕了下来,装进口袋,迅速消失在雨蒙蒙的巷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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